小孩子发烧感冒是常事,绝大多数都是病毒感染,打消炎药根本没用,更用不着动不动就打一个月的针。把屁股扎成“臀大肌痉挛”也没啥,找外科大夫在局部做个松解手术就搞定了。李天应该感到庆幸,那些药物没有持之以恒地把他打成神经性耳聋,没有把他那两个小肾脏直接弄衰竭了继而终生透析,他就烧高香吧。
从李天童年的遭遇,足以看出过度治疗在我们国家是有着深厚的群众基础和悠久历史传统的。我实习感染科的时候,感染科泰斗王老太曾经专门和我们谈过过度治疗的问题。
她非常严肃地警告我们这些马上要被撒到临床一线、开始执掌处方大权的预备役大夫说:“当大夫的要记住,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得病的,很多时候机体有着强大的自我修复和愈合能力,治疗的原则是能不吃药就别吃药。我有个老年病人,就是躺床上吃大丸药愣给噎死的,结果一问家属,说老太太消化不好常年吃山楂丸,这种万金油不吃又能耽误什么大病?
“能吃药解决的问题就别打针,万一这一针扎到坐骨神经上病人就惨了;能打针解决的问题就别输液,输液那是要在静脉上做小切口,把不属于身体的东西直接输注到血液里,就算输最简单的葡萄糖或者盐水都可能发生罕见的输液反应,抢救不及时的话是会死人的。当大夫要学治病,但更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很多病人不是被大夫治好的,只是没让大夫治死而已。”
最后一句,引得我们一群学生哄堂大笑。大家在嘻嘻哈哈之间就散课了,可能并没有太多人把老教授几十年行医生涯总结提炼出来的一番语重心长放在心上。
有时候,我们并不是学得太少,上了这么多年的医学教育课,细细回想,那些指导我们大是大非的方向性问题和关键性语句老师都有涉及,但是因为没有亲身的经历和体会,我们并不见得会往脑子里去,不见得会用心思索和琢磨。
很多时候,我们是忘却的太多,多少前辈大家的金玉良言远远赶不上年轻咕咕叫的肚子想去食堂吃饭的心情来得迫切,多少警世恒言都耳旁东风一般消逝得无影无踪,而当我们在疾病面前吃亏上当幡然醒悟之时,才回想起这些警告曾经多么真实和恳切地来过我们身旁。
大学毕业后,我回老家过最后一个暑假。东北的夜晚凉爽极了,我和爸妈看完电影牵手散步回家,路过人民医院时,听见一个妇女在号啕大哭。第二天才知道,她的独生儿子已经念高二了,因为发烧来人民医院看病,医生说应该就是普通感冒,想快点好不耽误功课就打针吧。家长怕耽误孩子学习,又不想看孩子难受,于是很快就划价缴费从药房领回一针安痛定、一针地塞米松,还有一针青霉素。结果,主药还没用,一个极小剂量的青霉素皮试,就出现强烈的过敏反应瞬间索走了高中生的命。
多年来,那妇人凄厉的哭号直指天庭,时刻震撼着我的内心,从我正式执业以来,每一次我的圆珠笔在中间垫着复印纸一式两份薄薄的处方纸上龙飞凤舞之时,我都在心里反复问自己,这药是不是必须?有没有给病人过度治疗?不吃药是不是也可以?吃了药以后的副作用会不会得不偿失?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老主任说,医生开给病人的第一张处方是关爱,对于初出茅庐的医生来说,除了关爱,应该还有一张更重要的处方需要时刻谨记在心,叫作“不要伤害”。
一个医生即使已经开始她的职业生涯,虽然成年,但并不成熟,她仍然在职业道路上成长和奔跑着,她所见到、她所遇到、她所听到和所想到的都无时无刻不在历练、锤炼和磨炼她,影响她的人生观、价值取向以及世界观,并且最终使她成为一个如此那般模样的医生和女人。
本文来源《只有医生知道!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