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我和琳琳到洗手池洗饭盆漱口,抹了把嘴巴以后直奔病房,两点一线的生活马上就要开始。
“即使一切物质条件具备,我心里也没准备好。有了孩子以后,肯定不能像现在这个活法儿了吧?整天围着孩子就忙活他那两头了,喂完奶就是伺候屎尿,这种完全没有自由的生活,起码对目前的我来说是难以想象的。再说了,我们的事业刚刚起步,才开始住院医师轮转,我就去休产假奶孩子,不知道要被人家甩下多远,1万米长跑都要被扣圈了。
“怀孕当妈哪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儿?金发碧眼唇红齿白,在美丽的乡村别墅微笑着安心照顾粉嫩婴儿的母亲,那都是广告画面和美国大片。无数的难眠之夜,哭叫不停的孩子,喂了奶、换了尿布又极尽能事地连哄带抱之后,仍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得沮丧,这些情况有多少人在当妈之前想过或者知道?”琳琳把饭盆放到公共碗架上,接着和我吐槽。
“呃,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好像养过孩子似的。”
“车娜说的,有一次我俩值夜班,做完手术后缝皮的时候,她和台上台下两个也都当了妈的护士叨叨的。
“她说现在特别愿意值夜班,值班等于变相休假,被呼机call起来的时候,大多数问题她都能应付,可半夜被她家闺女无休无止的哭闹声call起来时,她完全手足无措。她说最抓狂的一次,她抱着孩子从客厅到卧室转了几百个来回,孩子还是一个劲儿地哭,撕心裂肺的哭声像锋利的猫爪把万籁俱寂的深夜扯成碎片。
“她想求助老公,但是想到他加班到深夜,明天还要上班,就不忍心了;她想求助婆婆,但想到婆婆白天带了一天孩子已经筋疲力尽,明天她上班这小祖宗又要交到老太太一个人手里,就不忍心了;转念一想他妈的自己第二天也要上班,还有三台超大型肿瘤细胞减灭术等着自己,她顿时崩溃得想抱孩子跳窗户。”
“天啊!有自杀倾向,得劝劝,是不是产后抑郁症?这可不能小瞧,很多新妈妈都是刚刚造出一条人命,又弄出一条人命。我有个高中同学,生个孩子哪儿都好,就是三天没见拉屎,一检查是肛门闭锁,肚子里头小肠大肠直肠都好,就肛门那儿多了一层膜,和咱妇产科常见的处女膜闭锁差不多,做个小外科手术就能解决问题。
“结果人言可畏,邻居同事交头接耳,说什么祖上无德之类的才会生孩子没屁眼儿,不仅公公婆婆,连她亲妈都跟着唉声叹气,结果我同学整天以泪洗面,最后抱着孩子跳楼了。”
“别以此类推,你同学那是产后抑郁,车娜这个我觉得不是,她就是焦虑,真正的抑郁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即使是对过去十分感兴趣的东西也一样。你看车娜上了手术台就跟打了半罐子公鸡血似的,她要是抑郁,咱都别活了。你丫别一知半解,连个精神科医生执照都没有,动辄给人家乱扣这种帽子。”
对百舸争流之中不肯落后,又一贯以极度自我、组织性和高效率为骄傲的知识女性小愤青来说,这孩子来的可能真不是时候。进了电梯,我还想开腔,琳琳把示指准确地竖在鼻唇沟和唇中线处,示意我收声。
出了电梯,琳琳说:“你丫以后小心点,私事千万别在电梯里说,想害死我?电梯就是一个暂时封闭的小社会,隔人有耳,还有你的视野范围根本无法达到的四个死角,谁知道是不是躲着莫不做声的主任或者专门搬弄是非、听风就是雨的八婆同事。”
“嗯嗯,不说,不说。”我附和着。
“除了自己的私事不说,别人的私事也别说,科里的是非更不能说。你可能觉得站在旁边的都是病人和家属,即使有个穿白大衣的也是皮肤科的,和咱妇产科完全不搭嘎,说什么无所谓,可谁知道他是不是咱们科谁谁的亲戚朋友,和掌握我们生杀大权的领导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一边嗯嗯回应着,一边跟琳琳进了病房,心想,这家伙肯定什么时候在电梯里大放厥词吃过亏。这次我也进步了,虽然没瞧见她经历的风雨,也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彩虹。
我和琳琳一进病房大门,就见护士长脸红脖子粗地站在六人间病房门口,
一脸凝重、气恼外加哭笑不得。
原来,昨天下午住进来的两个新病人,一个想挨窗子睡,一个想靠门睡,半夜里俩人一商量,擅自抱着枕头被褥就换了床位。
这两个病人一个是习惯性流产进来保胎的,一个是胎儿先天愚形大月份引产的,都得吃药,药性却完全不同,保胎的吃黄体酮胶丸,堕胎的吃米非司酮。
早晨,护士按照医嘱,把病人各自的口服药装到标有床号的小药杯里推车发药,走到床边核对病人姓名,才发现病情、病人和药物都不对路。要是没有严格的“三查七对”制度,或者发药时病人不在床边,护士把药杯随手往病人床头桌上那么一放,后果不堪设想。
敢情病人把住医院当住酒店了。怪不得护士长抓狂跳脚,当这种“每个小错儿都可能铸成大祸”的临床一线小头头,真不省心啊!
本文来源《只有医生知道!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