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钟刚过,我已做完了三台人流,也就是说我已经用一根连着负压吸引器的吸管,和一把锐利的不锈钢刮匙,把三个刚刚怀了不到十个礼拜的胎儿,按照他们母亲的意愿和要求,从刚刚入住的人生第一套居室中清理了出去。

  每一台人流结束后,我要将刮出物反复漂洗,根据临床经验清晰辨认后得出这样的结论:没错,就是它们,典型的早孕期绒毛和蜕膜组织,绒毛大小足够,说明没有残留,蜕膜量足够,说明刮干净了。之后,它们被我哗的倒入污物缸,最后流入化粪池。

  多年以后,已经成为副教授的我接受医院委派,远赴澳门特别行政区仁伯爵综合医院做顾问医生。在一个将人工流产视为非法的地区执业,在一个将怀孕六个月出生的极度早产儿当成“有生机儿”进行全力抢救、即使花费数十万也不向产妇要一分钱的地区执业,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曾经就是一个在光天化日之下,拿着医疗执照合法杀人的刽子手。这让我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充满内疚和悔恨,每天下班后,一个人在议事亭前地的玫瑰堂静坐,祈求仁慈的圣母玛利亚宽恕我无心所犯的罪过。

  而当时,作为一个跃跃欲试的新手,我整天期盼着有更多的人流让我做,好让自己快快成长起来,我整天期盼别有那些奇形怪状的怀孕,因为复杂手术会有钱老姐出手,轮不到我亲自做,我只有在旁边观摩和打下手的份儿。

  来进修的老窦则不然,这是一个“病魔虐他千百遍,他待病魔如初恋”的主任苗子,他成天盼着病房有各种光怪陆离的怀孕、百年不遇的疑难杂症,要是碰上什么阴道斜隔综合征、阴道闭锁、残角子宫妊娠之类的病例,他都主动要求收治,唯有如此,他一年的进修生活才不会虚度。

  他像一只时刻在病房上空盘旋打转的秃鹫,瞪着一双锋利求知的大眼珠子,热切地盼望和期待猎物的出现,以求在水深火热中千锤万凿出得深山,完成自己石灰一般的历练。

  我对老窦的急流勇进和知难而上充满敬佩,琳琳则动不动说他“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

  过去的三个月,我一直守着帘子左边的人流床。虽然病人面前的我,已经学会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但是内心深处的那些惊涛骇浪只有自己知道,我如林黛玉初进大观园,处处加着一万分的小心,每每顺利完成一个手术,便松一口气,屁颠屁颠离开座位去找绒毛、漂蜕膜,然后洗瓶子、刷器械、写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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