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母亲总是分外辛劳，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有时候下班回来，累得睡不着。那时穷么?物质上也许是的，毕竟一个普通女工的微薄工资，能够支付多少家用。然而我从来不觉着我们与别人家有什么两样，是母亲从来不让我们觉着有什么差别。她不让我们有攀比的念头，她教我们要诚实，要有骨气。母亲的家教是严的，她倾一个母亲所有的体力来养育我们，又倾一个女工所有朴素的观念来教育我们。于是母亲的女儿竟然没有一个沦为街头的飞女。

　　别人看不起你们，所以你们更要争气给所有的人看。

　　“一定要争气呵。”母亲垂下眼睑，叹息着对我们说。

　　如今的我们还像小时候那般腼腆与拘谨。到别人家去，西瓜永远记得留厚厚一层红瓤，长辈的礼物要由母亲点头了方肯接过来，吃饭时永远不肯伸筷子到对面的盘子去。这是礼数，母亲说，不要让别人觉得你们是没有礼数的小孩。

　　母亲教我们做人要有自尊。

　　姐姐的男友心有旁骛，母亲亲自做了丰盛的饭菜，将那男孩召来，席间姐姐忍不住滑下一颗泪来，母亲呵责：“哭什么!”我懵懂，低下头去扒饭。饭吃完了，就此了断。母亲有她的决断。那时节不像现在这般崇尚个性张扬，为了爱可以什么都不要、为了美丽可以百无禁忌，那时节讲赚钱讲虚荣都会被人嗤笑，那时节讲究宁折不弯，不可以为想要的东西低下尊贵的头……那男孩子，他伤了我们的心。母亲不要她的女儿，去继续这样一份委屈的感情。

　　母亲教我们心要直。

　　这许多年来，她一直喜欢姐姐的心直口快。虽然从小到大，倔犟的姐姐都与她顶嘴，家族因子中有唯我独尊的好强，一言不合就起冲突，有时恼得母亲便动起手来，甚至拿正在炒瓜子的锅铲直往姐姐腿上拍下去……过后心里却都后悔。但是母亲从来没有怪过姐姐的利言利语。母亲不喜欢撒谎圆滑的人。

　　母亲教我们要努力出人头地。

　　她替我寻找成才的捷径，自五岁起，便领着拾掇一新的我从这个老师家里带到那个老师家里，隐忍下所有的疲惫和不惯，谦恭地向老师絮絮询问。只要是学习所需，母亲向来不吝惜，大卷的纸，颜料，昂贵的资料与刊物，在似水流年中吞噬着她宝贵的健康与精力。

　　然而我终究没有争气地成一个人物。她为我付出的一切，都在似水流年中流走。这许多年来，若说心头黯然事，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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